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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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沐溪隱連續幾天都去夜跑,遇到應書澄就邀請他一起跑。等跑完步出了汗,回去睡覺就特別香,白天學習也有精神,她很快喜歡上跑步。

跑步對應書澄的睡眠幫助不大,他依舊是老樣子,睡得很少。沐溪隱不知道他是做什麽的,睡得少會不會影響白天上班,這些她都沒問。她不喜歡輕易打探別人的生活,況且他可能不想讓她知道。

喜歡傾訴的人,你不用問,你自然會知道。

譬如此時此刻,站在沐溪隱面前的駱姐,已經習慣向她說心事。

“我昨晚只睡了兩小時,今天早晨起來皮膚都不能看了,再貴的護膚品都拯救不了。我現在只求有一個平靜安詳的夜晚。”駱姐痛心道。

“那家心理診所還是關門嗎?”沐溪隱問。

“依舊關門,不知道是怎麽了。我再等一等,實在不行就去另一家,就是路遠一些。”

“你要不要嘗試一下跑步?”

“跑步?我走五分鐘的路都嫌累。”

沐溪隱無奈。

“幸好還有這個地方,否則我就太寂寞了。”駱姐看一眼二樓的客人,自顧自地從拎包裏拿出煙盒,很快想起這裏禁止吸煙,不好意思地笑了,“我先下去抽一根。”

駱姐剛下樓,另一個客人走上來,沐溪隱認出他是一段時間沒見的蕭清昂。蕭清昂不知經歷了什麽,原本一張瘦臉竟然腫了一圈,好像被人對稱打了兩拳。

沐溪隱沒忘記繆樂妮的囑咐,將繆樂妮的微信號告訴他。

“哦,我記得她。”蕭清昂聲音有些疲憊,“她人很活潑。”

“你怎麽了?臉色不太好。”

“我最近在醫院看病。”

“你生病了?嚴重嗎?”

蕭清昂搖搖頭,沒有多解釋自己的病情,側頭看了看二樓,因為來得晚已經沒有多餘的座位了,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回去了。

沐溪隱看他病怏怏的樣子,心裏希望他沒生什麽大病。

夜慢慢深了,當二樓只剩下寥寥幾個人時,邱先生走過來和沐溪隱說話:“上次謝謝你,如果不是你推薦那個帥哥我的衣服,我一件都賣不出去,這個當禮物送你。”邱先生說著拿出一件印有自己簽名的紀念版T恤衫遞過去。

“謝謝你。”

“客氣話說到這裏,轉入正題,周末我借了一個場地賣自己設計的衣服,無奈沒錢請模特,你能不能來友情幫忙?”

“我不會當模特。”沐溪隱還是那句話。

“很簡單,穿上衣服站在那裏就好。”

未等沐溪隱開口,有人走近。

“你們在聊什麽?”在樓下抽了老半天煙的駱姐走上樓,看見有人在說悄悄話。

邱先生聞聲轉頭,用目光打量駱姐,隨即堆起笑容,如實相告:“我在邀請她當我的模特。我是一個服裝設計師,在創意園有個工作室。這周我借了一個場地賣自己設計的衣服,剛好少幾個模特,大姐您有興趣來嗎?”

駱姐心如冰窟,“大姐”兩個字從眼前這個打扮得不修邊幅、年齡模糊的男人嘴裏說出來真的讓人感覺五味雜陳。

“您長得美,身材又好,要是能來我就太榮幸了。”

駱姐立即又感受到了一些春天的氣息,禮貌地問他衣服是怎麽樣的,邱先生立刻給她看自己手機裏的衣服照片,並細心講解。駱姐看完覺得品質參差不齊,有幾件設計得很糟糕,另外幾件倒是比較亮眼,穿一穿沒什麽問題。她想到在家閑著也是閑著,不如出去透透氣,便同意去幫忙,邱先生得到答覆感激涕零。

“一起去唄,反正是玩玩的。”駱姐游說沐溪隱,“有我陪你,你怕什麽?”

終於在沐溪隱點頭後,邱先生直奔咖啡館角落,企圖游說最後一個對象,即他心儀已久的男模特。

應書澄直接拒絕了他。

接下來的時間,無論邱先生如何保證自己衣服的品質和時尚度,如何諂媚恭維應書澄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力,甚至妥協到願意給他出場費,他都沒興趣。最終,邱先生萬分沮喪,打道回府。

“算了,男裝部分只能由我親自出馬了。”邱先生對著駱姐和沐溪隱悵悵嘆氣。

駱姐笑了,盡量婉轉地給他建議:“你穿的話,效果會不會不夠好?還有時間,我們完全可以去找一個更合適的男模特。”

“大姐,您直接說我的模樣可能撐不起我的衣服,我能接受。”

“看你說的,我不是那意思,只是一個不成熟的小建議。”駱姐笑得更謹慎了,順便打量一下邱先生的長發和身材,心想他竟然說“可能”?還真是樂觀的男人。

他們說話的時候,沐溪隱往應書澄的座位看去,她知道以他的性格,就算是給他一座金山他都不會去的。

這天咖啡館打烊後,沐溪隱和應書澄一起去跑了兩圈。跑完步,沐溪隱主動對他說起自己老家的事。

“我們老家除了小番薯,筍和蘑菇都很好吃。春筍炒菜、冬筍燉湯都很鮮美。那邊有一大片竹林,夏天去乘涼很舒服。我外婆還在的時候就喜歡自己在院子裏種菜,常常摘下辣椒和薄荷直接做菜,她還會釀青梅酒。在我們老家五月份青梅成熟了,遠遠望過去看不見,因為和葉子是同一種顏色,得爬上梯子靠近,將葉子一片片移開才看得清楚。”

“我們那邊還有一個寺廟,人少很安靜,周末我就背書包去那邊,坐在大殿外的石階上寫作業。有時候寫了一半聽到誦經聲,腦子裏的疲倦就一掃而光了。”

她說到這裏暫停了,問他:“那個,你睡著了嗎?”

“沒有。”他垂下眼眸看她,“我在聽你說話。”

“哦。”她略有些尷尬,其實自己說來說去都是老家的一些東西,但其他也沒什麽可說的,人和人之間不相熟到一個程度是不會輕易說心事的。

不過,就這樣和他慢慢地說些話感覺也不錯。

夜風拂面,剛跑完步的緣故,不覺得涼,反而很舒適。

“對了,那本手繪本。”她想起來了,“我喜歡結尾那段話。如果你愛的人走了,即便是一想起來就很難過,還是要用每一天去深刻地想念他。記住他給予你的愛。慢慢地,想念的時候眼淚越來越少,曾經的幸福感又能真實地感受到了。”

“你看得很認真。”他說,“那是講給孩子的道理。”

“是嗎?我倒覺得大人也可以看。”她一邊低語一邊望著靜謐的街道,忽然看見對面玉蘭樹上綴著一串迷你的小燈珠,看著像是結了果實,可愛又可喜。

城市的夜晚總是有光的,供給夜歸人。

邱先生借的場地是一個服裝批發市場一樓的攤位,知道事實的駱姐非常失望,她一直以為會在一個寬敞舒適的商場裏,心裏埋怨邱先生之前支支吾吾,不說清楚。

邱先生為自己沒有事先告知清楚而道歉,一個勁說委屈兩位了。

一共有三排衣架,紛紛掛上了他自己設計的衣服。

邱先生給沐溪隱安排的是一條立體剪裁的拼色連衣裙,外搭一件短的西裝外套,給駱姐安排的是一件簡約風的堆領毛衣和一條直筒羊毛長褲,想突顯她知性的一面。

她們兩個老老實實地在門口站了半個鐘頭,結果連停下腳步看一眼的人都沒有。穿著中式茶袍,系著長辮子的邱先生則一直在門口招攬客人。他很誠懇地邀請幾個年輕女生走進來看看,價格可談,但她們急著躲開他,面露恐懼。

駱姐消極工作,趁邱先生不註意,對沐溪隱耳語:“我覺得自己上當了,他肯定是故意沒告訴我們他在這裏賣衣服,看來你那個小帥哥不來是對的,太有判斷力。”

沐溪隱知道她說的是應書澄,也覺得他夠明智。

整整兩個小時過去,一件衣服也沒賣出去,駱姐已經是半個身子倚在墻上,目光如劍般得盯著邱先生的後腦勺。

邱先生低頭坐著,不再說話。

又過了二十分鐘,駱姐實在挨不住了,用手拍了拍邱的肩膀,直言:“結束吧。”

邱先生轉過頭,兩眼腫得和燈泡一樣,哽咽地喊出“大姐”兩字。

“知道你難受,但難受也沒用,你不是做這一行的料。”

邱先生沮喪地收攤,打電話喊店主回來。店主跨進店門,看見大大小小六個箱子又重新封好了,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。邱先生拜托他先照看一下自己的箱子,自己過一會兒來取。

邱先生還算是有道義的,請兩位女模特到三樓的餐廳吃油條和豆漿。

駱姐已經快餓暈了,不顧風範地大啃油條,等吃得差不多了,便以長輩的姿態點醒他:“你的衣服風格太雜,設計天馬行空,剪裁淩亂,十件裏面只有一件過得去。我看你先去買兩本時尚雜志研究一下大眾的喜好吧,別放不下架子,你沒到曲高和寡的程度,不許閉門造車。”

邱先生硬著頭皮為自己的風格辯解了幾句。

“醒醒吧,今天發生的一切已經充分說明了問題。你的衣服壓根不符合大眾審美,有幾件醜得連我都不忍去看,誰會花錢買?大姐必須和你說實話了,否則就是耽誤你,你已經三十二歲了,還能耽誤多少時間?”

邱先生低下頭,雙手緊緊扣在一起。

沐溪隱也不願再盲目地鼓勵他,覺得駱姐的話有道理,經過這一天的市場調查,邱先生設計的衣服無人問津,這樣下去他靠什麽吃飯?

“再不行你就改行吧。”駱姐拿起筷子敲了敲碗,“設計衣服可以就當業餘愛好,別將自己的人生全部投資在這裏頭,盡早懸崖勒馬。”

邱先生沈默。

自從那天後,他沒有再出現於燈塔裏咖啡館,駱姐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接受了建議,開始新生活了。

當沐溪隱將這件事告訴了應書澄,順便提到了邱先生賣給他的那件衣服。沒想到的是,應書澄坦言在買下那件衣服的當天,回去的路上就轉送給一位流浪歌手了。

“他說這衣服不錯,我看他沒有外套,就送給他了。” 應書澄如是說。

沐溪隱心裏惋惜,她真心覺得應書澄穿上那件衣服很好看。

“你覺得邱先生以後會有成功的一天嗎?”

“不知道,我不是預言家。”應書澄轉過頭看她,“成不成功有那麽重要嗎?”

沐溪隱若有所思。

至於一年多後,那位流浪歌手爆紅,連帶邱先生的知名度在一夜間上漲,後續設計的同系列衣服在市場上賣到斷貨,簡直是從遙遠星空的另一端一步步、無聲無息移動過來,此刻肉眼看不見,未能感知的奇跡了。

十二月有平安夜和聖誕節,燈塔裏咖啡館在這兩天暫停晚上的營業。沐溪隱忽然來了興致,一個人去逛街。誰料人很多,她才走了半條馬路就花了不少時間。剛找到了一個空隙,手上忽然間被塞了一張火鍋的優惠券。

“美女,你一個人嗎?這是我們店推出的個人小火鍋自助餐,優惠價一百五十九,就在樓上四樓。”

她擡頭看一看明亮的商務大廈,感覺確實很餓,便走進去,一個人對著一個沸騰的小鍋子,涮了兩盤羊肉。

吃完火鍋,她坐自動扶梯下去的時候,產生了幻覺,似乎看見了應書澄。

那是三樓的一家料理店,一桌四個人,其中一個人,輪廓的模樣很像他,她揉揉眼睛,距離太遠看不清楚。

直到自動扶梯到了平地,他的面孔越發清晰地呈現在她面前。

還真的是他,和三個朋友一起,他的朋友有男有女,看起來都穿著不俗。

他看見了她,擡手對她示意了一下。她看不懂,站在原地,而不一會兒後,他披上外套走出來了。

素雅的羊絨衫,長款的大衣,雖然搭配得很隨意,但他看上去就是怎麽穿都不會出錯的人。

他竟然停在她面前,發出了邀請:“有時間陪我去走一走嗎?”

她感覺心臟有些笨拙地跳了兩下,然後點了點頭,說好啊。

走到十字路口,她才聽見他的聲音:“你剛剛吃了火鍋?”

她點頭,知道自己身上味道不輕。

關於那三個朋友,她一句話都沒來得及問,他已經解釋了:“他們太吵,還是你比較安靜。”

她歪了歪頭,心想原來他想找借口脫身。

他們走了很長的一段路,似乎也沒什麽交流,最後莫名其妙地停在一家路邊攤前。他們坐下後點了吃的和啤酒當宵夜。一邊喝酒一邊吃燒烤,她聽他無意間說出一個事實,他已經有段時間沒有工作了。

“是不是因為失眠影響到工作?”沐溪隱驚訝。

“沒有直接關系。”應書澄說。

沐溪隱不敢多問,但有一個她很想知道的,就是他究竟多大了。認識到現在,她竟然還不知道他今年幾歲,這有些可怕了。他不會還比她小吧?有時候人僅憑外表很難看出真實年紀。

於是,她先說:“我今年二十一,你多大了?”

“我比你大七歲。”

她楞怔,完全看不出他二十八歲了,他看上去和一個大學生的模樣沒什麽不同。

“那你有女朋友嗎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你看上去不像是沒有人追求的。”她喝了一口啤酒說。

“追求?有過,但追了幾天就不見人了。我這樣的人不適合當男朋友。”他打開桌上另買的一瓶礦泉水,倒進她的啤酒杯裏,沖了點淡,“我很無聊,和我談戀愛沒意思。”

她又喝了一口啤酒,又說:“至少你有被人追求過,我從來沒有被人追求過。”

“很正常,你還小。”

他說著又倒了水在她啤酒裏,見她半張臉開始紅起來了,希望不是過敏。

“如果喜歡一個人,是喜歡他的本質的,無論有趣還是無聊。”她說。

他聽著她沒有經過實踐的戀愛理論。

她絮絮叨叨說了一些,等伸手去抓玻璃杯,沒抓到,因為被他取走,輕輕倒在地上了,“別喝了,我忘了你一個女孩子不應該在這個時間點喝酒。”

她遲疑地看著他擱在面前的空玻璃杯,一手捂住了額頭,有些費力擠出一句話:“那你有沒有和人親吻過?你覺得親吻和人工呼吸的感覺是差不多的嗎?”

他沒有回答,直接站起來拉她站直,“你喝多了,該回去了。”

她卻悶聲問下去:“是差不多的嗎?”

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他的回答:“差太多了。”

她不聲不響,混沌的腦子中有一根弦被重重彈了一下。自己在說什麽?怎麽感覺意識不清了?臉很燙,耳朵邊還嗡嗡響。

“該回去了,時間不早了。”他正色道,“別再胡思亂想。”

她的心咯噔一聲,好像一塊石頭擲入淺淺的湖中,清脆的聲音貼在耳邊,瞬間清醒了一些,小小嘀咕了一句對不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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